第19章:小心被冻死

2018-04-15 作者: 孔二狗
第19章:小心被冻死

东波不敢说话了,他也明白李老棍子想干啥了。

李老棍子也不说话了。

在这个滴水成冰的零下三十多度的夜里,在这冰封的江面儿上,就算是少穿几件衣服,都有可能冻死,更何况……

李老棍子也有点冷,不停地跺脚。月光下,东波看到李老棍子大玻璃镜片后面的那两只眼睛格外阴森恐怖,就连从李老棍子口中呼出的热气都那么诡异。

很快,篝火点着了。

“熊熊的篝火点燃了,圆圆的月亮爬上树梢……”李老棍子就是前卫,还会唱点流行歌曲。

“大家一起来,烤烤火!”李老棍子今天看起来很开心。

“老黄,老黄,你那冰窟窿凿开了吗?”

“快了,快了!”

“兄弟们,我给东波准备的疗程就要开始了。我这个‘疗程’虽然只有一个,但是有两步。这‘疗程’是有名字的,叫‘冰火两重天’。”

听李老棍子兴高采烈地说完这句话,大家都噤若寒蝉,没一个敢答话。

李老棍子是个快抱孙子的老头,可不是顽童;东波是个人,可不是实验动物。

黄老破鞋拖着镐头走了过来:“老哥,窟窿凿好了。”

“好!把东波的两只脚绑上绳子,头朝下,从那冰窟窿里放进去。”

“头朝下?”黄老破鞋早就猜到了李老棍子要把东波放进这冰窟窿下面冰冷刺骨的江水中去,但万万没想到李老棍子要把他头朝下放进去。

“对,头朝下!两个人不够,四个人拉着。”

呼啸的北风卷起冰封的江面上的积雪,三十多人鸦雀无声,只有站在火堆旁的李老棍子格外亢奋。当天,显然李老棍子不太正常,平时的李老棍子挺阴郁的。

老五、黄老破鞋等人去拖东波了。

“东波,一会儿你下去,别挣扎。你一挣扎,上面的人绳子一松,你只能下去抓鱼了。”李老棍子嘱咐东波。

“别,别,我错了……”东波终于服软了。

“晚喽!”李老棍子挺惋惜地叹了口气。

黄老破鞋等人把东波的头按进了冰窟窿。据黄老破鞋回忆说,把东波的头按进冰窟窿那一刹那,东波哭了,不再挣扎也不再骂。月光下,黄老破鞋看到了东波的眼睛里淌下的泪水。

老五用力一按,东波整个身子都进了冰窟窿。

一分钟过去了。

“老哥,把他拉上来吧。就算不冻死,他也快憋死了。”黄老破鞋害怕了。

“不可能,这才多长时间!”

“一分钟了。”

“一分钟?一分钟太短了。”李老棍子兴致真高,开始吟诗了。

黄老破鞋抓着绳子的手哆嗦个不停。他知道,要是东波死在这里,他黄老破鞋作为主要从犯最最起码也得被判个死缓。

两分钟过去了。

“老哥,他可能真不行了……”

“怎么不行啊?才这么会儿的时间。”

“真不行了。”

“咱这疗程这点儿时间根本不够。”

李老棍子看到此情此景饶有兴味。他可能忽然想起,二十多年前一个冬天,他就是徒步从大江的西边过了这冰封的江面,到了大江的东边儿。这条大江,就是他人生的分界线。过江的前一夜,他也曾受了今夜东波这样的一个疗程。然后,他带着一群和他一样从西郊走出去的混子,灭了当时的东霸天、卢松,收服了张浩然、二东子,得到了西霸天的称号。如今,东波这个小毛贼也居然敢跟他西霸天叫板。这,怎么行?

三分钟过去了。

“继续……”

黄老破鞋和老五不再听李老棍子的了,七手八脚把东波拉了上来,扔在了冰面上。

冰面上的东波像是一条死鱼,究竟是死是活没人知道。

“哎,这才几分钟啊?”

“他真不行了。”

“把他拖过来,咱们这疗程还有第二步呢!”

黄老破鞋不敢再拖东波了:被冷水激了几分钟的人再被火一烤,非死不可。

“拖啊!”李老棍子不耐烦了。

只见东波一骨碌,跪在了冰封的江面上,确切地说,东波是趴在了冰封的江面上。头重重地一下又一下磕在面前的冰碴子上。

满脸横肉的东波额头上磕的全是血,鼻涕眼泪一起流了出来:“爹,亲爹,饶了我吧!”

李老棍子没表情,没人看得出来他在想什么。

“爹,我错了。”

李老棍子走上前去,踩得冰碴子“咯嘣”“咯嘣”响。

“我没你这样的傻逼儿子。”

“我错了,我赔房三钱,我赔老黄钱……”

“房三儿,过来!有人认你当爹了。”

“爹,房爹,我错了。”

房三把东波那血葫芦似的脑袋踩在了脚下:“烤烤火呗。”

“爹……”东波这样一个三十多岁的老爷们儿,居然号啕大哭。

“真他妈的没刚!”老五骂了一句。

“爹……”

“我这一个疗程的第一步没完事儿,你就不行了。”

呼啸的北风中,什么都听不到,只能听到东波号啕大哭。

李老棍子平静的表情和东波那狰狞的脸,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李老棍子这边儿的三十多人,还是没有一个敢说话的。可能大家看到了月光下李老棍子大厚玻璃镜片后的那双眼睛,都觉得冷,和东波一样冷。

这些三十多岁的老混子,谁没折磨过人?都见过折磨人的,但就没见过李老棍子这么折磨人的。

李老棍子这不但是折磨人,而且是把人往死了折磨。要是黄老破鞋晚一分钟把东波拉上来,东波就算命再硬也得死了。

“今天你命大,没死,欢迎你来报仇。”

“爹,我不敢了……”

腊月初八,天快亮的时候,东波被扔在了当地医学院的附属医院里。

据说那天去和李老棍子一起办事儿的30多人,事后都不大愿意提这“光辉”的胜利。偶尔有人深度醉酒了以后提几句:要想多活两天,就离李老棍子远点儿。

李老棍子收拾东波手段之残忍,把同伙都吓到了,而且吓得不轻。

那个北风呼啸的篝火之夜,应该挺有诗意的,但是黄老破鞋却没有吟诗。据说他曾在他开的窑子里提起笔来多次,但每次都是刚写几个字就摇摇头,叹息一声,放下了笔。

事情到现在,已经快10年了。

2009年夏日,黄老破鞋偶然看到了一本叫《小团圆》的书,这书的作者是黄老破鞋最钟爱的作家,他总觉得他和张爱玲神交已久。这本名叫《小团圆》的书中有一段是这样写的:“过 30岁生日那天,夜里在床上看见阳台上的月光,水泥阑干像倒塌了的石碑横卧在那里,浴在晚唐的蓝色的月光中。一千多年前的月色,但是在她 30年已经太多了,墓碑一样沉重地压在心上。”还有一段是这样写的:“雨声潺潺,像住在溪边。宁愿天天下雨,以为你是因为下雨不来。”

看到这本书,黄老破鞋终于静下心来仿照上面那两段,写下了一篇札记。这篇札记就是描写 10年前腊月初七那个夜里:“10年前的腊月初七那天,夜里在江面上看见那寒冷的月光,东波像杀猪一样嘶叫,满脸是血趴在冰封的河面上,浴在东北腊月雪亮的月光中。

10年前的月色,在我过去的四十多年里已经太多,但那夜的月光却像墓碑一样沉重地压在我的心上。”

然后黄老破鞋还补充了一句:“夏日炎炎,像是住在赤道。宁愿天天都过夏天,以为这样就可以忘记10年前的那个冬天。”

写下了这些文字以后,黄老破鞋轻轻地舒了口气。他这天终于敞开了自己的心扉。的确,那夜,给他留下了太沉重的心理阴影。

连赵红兵都说:“李老棍子确实牛逼,能把东波这么一个滚刀肉给收拾成那样。”当年赵红兵和李四也没彻底降伏东波。

“我看李老棍子他是做得紧,死得快。”李四说。

东波算是混败了,彻底混败了。一段时间过后,东波又出现在了街头,而且有了新绰号,叫“呼呼噜噜”,为什么叫“呼呼噜噜”呢?因为东波用了新型毒品:冰。无论走到哪儿,只要坐定,穿着 20块钱大花裤衩子的他就从自己的包里掏出个小玻璃壶,然后再掏出个特制的打火机,嘴里叼着个塑料管,烤着,开始吸溜“冰”。开始时一吸就是“呼呼噜噜”的水泡声,他总是不说话,先呼呼噜噜吸溜几口。所以,他的绰号就变成了“呼呼噜噜”。后来他的外号又加长了,叫“呼呼噜噜,哎呀我操”,这也是当地历史上最长的绰号。原因是他呼噜完几口以后总是用力一闭眼、一甩头,很是陶醉地自言自语一句“哎呀我操”。或许,只有吸毒才能让他从那夜的噩梦中解脱。据说他还经常呼噜几口兴奋后,和一些小地痞动手打一两架,混败了的他连跟小流氓打架都打不赢了。

过了一两年,据说东波的豪宅为了吸毒已经卖了。到了现在,已经好几年没人再在街头见到过他了。有人说,他快死了;还有人说,他已经死了。

收拾东波,只是李老棍子重振雄风计划的第一步。这是李老棍子的手段,绝不是李老棍子的目的。他李老棍子这么多年几乎就从来没为和钱无关的事儿打过一次架。

赵红兵开始搞起了建筑,当年他连正眼都懒得瞧一眼的大虎如今也开始垄断了物流。李老棍子清醒地意识到,如果自己不跟上时代,搞点儿大生意,肯定会被时代所淘汰。李老棍子集团这么多年在当地屹立不倒,主要原因其实并不是因为其强横的武力,更重要的是李老棍子这与时俱进的意识。

很快,当地的建材市场一条街就被李老棍子盯上了。上个世纪末当地的建筑领域开始蓬勃发展,大的工程项目不断上马。这建材领域,的确是利润丰厚。

当时,当地的建材市场中不少老板是外地人。李老棍子霸占建材市场的方式很简单,找一个合理的碴儿打人、砸店;打一次打不走就打第二次,打第二次不走就打第三次;打了三次,基本就没有不走的了。

自从李老棍子开始盯上建材市场一条街,这条街基本没安宁过。不是这个店被砸,就是那个店的老板被打。这些案件都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刑警队大队长严春秋看不过眼了,找来了负责建材一条街辖区的派出所刘所长。

“刘所长,以前建材市场的治安挺好啊,最近是怎么了?”

“怎么了?呵呵,你是真不明白怎么了?”

“我不明白。”

“显然是有人在背后捣鬼。”

“谁?”

“李老棍子吧!”

“又是李老棍子?”

“应该是。”

“那你为什么不抓他?就你这么干下去,再考核你的工作,你这个所长的位置也保不住了吧?”

“我也是有苦难言啊。我能抓得住吗?李老棍子又不自己亲自来,总是从西郊农村找来一群小流氓,有点借口就对那些建材市场的老板下手。我们也抓过一些,可是抓了有什么用呢?现在那些小流氓都学聪明了,他们都知道,要是他们咬出了李老棍子,肯定下场很惨;要是他们没咬出李老棍子,那肯定会有人来保他。 ”

“那你就这么看着……”

“老严啊,我也有苦衷啊。这李老棍子和李政委的关系……”

严春秋又是气得半天没说出话。“行了,这几天我去那儿蹲点儿。”

据说严春秋只在建材市场蹲了两天,就现场抓住了一群去一个钢材店打人的小混子。从那群小混子开去的车里,严春秋居然还翻出了四只电警棍。

这可是严春秋的成名武器啊,居然也被这些小混子堂而皇之地拿在手上行凶了。

“为什么打人?”

“这钢材店的老板跟我舅舅家的采购员合伙骗我舅舅。我舅舅以前挺信任他们,但这老板最近总是缺斤少两,一车钢材拉过去,至少少了2000块的货。”

“是吗?”严春秋倒是知道点儿卖建材这些人的猫腻。这小混子说的话,说不定是真的。

“是。”

“听说你成天跟李老棍子在一起?”

“我可没有!”

还没审几句,又有电话找严春秋了。

“严队长,你在干吗?”

“我在审讯一起建材一条街的恶性斗殴案件。”

“建材市场?恶性斗殴?”

“对。”

“有人死了吗?有人重伤吗?”

“没有,但是性质恶劣。”

“什么性质恶劣?这就是起治安案件。这样的斗殴,是该你负责的吗?

你是刑警队大队长,你负责的那几起命案,哪一件有进展?现在上面天天催我,让我们限期破案。我们这边都急死了,你却在那儿扯淡!”

“那些案件我也在办……”

“限期破案的命案和你这个什么治安案件,哪个重要啊?你也当了这么多年刑警队大队长,连这都分不清!这就不该是你管的事儿,要是你连这点儿小事儿都管,那命案谁来办?快把这人转交给刘所长处理,你跟我下乡!”

“李政委……”

“这是命令!”

不过,跟张岳、赵红兵等人已经斗了十来年的严春秋可不是随便认输的,他私下不停地搜集李老棍子的犯罪证据。毕竟严春秋干了十来年的刑警,在社会上认识的大流氓、小混子不计其数,想搜集点李老棍子犯罪的信息,还真不是什么难事儿。

很快,严春秋手里就有了不少的口供。这些口供,都直指李老棍子就是建材市场这一系列恶性案件的主使人。

公安局内部例行会议上,严春秋提出要传讯李老棍子。

“根据一些被害人的口供和其他的可靠情报,近期我手头掌握了一些情况,建材市场的那一系列案件大多是李老棍子所指使,我准备传讯李老棍子。”

“传李 ××?你有证据吗?”

“我就传讯一下李老棍子,需要什么证据?”

“现在咱们的政策你也是清楚的,从上到下都要求我们重证据、轻口供,你没证据……”

严春秋终于按捺不住,跟政委吵了起来。

“李老棍子是谁?是咱们全市最大的流氓头子,这二十几年都是,在座的谁不知道。在街上随便抓个人问问李老棍子是干吗的,看看有人说他是好人吗?就这么一个地痞流氓,我传讯他还要瞻前顾后?”

李政委被严春秋呛得说不出话。

“还有,李政委,鉴于你和李老棍子的亲属关系,希望你能回避本案。”

“好,我回避。你查不出来我也回避!”李政委看样子也火了。

李政委的态度更加激怒了严春秋:“我回去就查,不把李老棍子揪出来我绝不罢休。或许,到时候,被抓的就不仅仅是一个李老棍子了!”严春秋扔下这句话,拂袖而去。

从那天起,严春秋就开始清查李老棍子,不但查了李老棍子近期所犯的刑事案件,而且还查李老棍子的文物走私案。

这次,害怕的不仅仅只是李老棍子一人,李老棍子的堂哥也开始害怕了。

严春秋每天开始接到无数的电话,多数都是求情的。但是严春秋岂是常人所能打动的?

有人给严春秋送钱,严春秋把人撵了出去后又把钱扔了出去。

有人给严春秋打电话求情,严春秋只接第一个,然后再怎么打严春秋都绝对不接。

严春秋就像一只好斗且倔犟的公鸡,显得与其他人都格格不入。显然,在公安局里,需要这样一只好斗的公鸡。如果都像刘所长那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尽管可能没有和李老棍子混在一起,但是对于一个警察来说,“不作为”就是渎职。

据说,严春秋在审讯李老棍子时,特别重视审讯方式,绝对没给李老棍子上什么“手段”。

李老棍子就是李老棍子,这个年近50岁的老混子,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进了看守所第三天,李老棍子的眼睛被“扎”坏了。

进了看守所第五天,李老棍子的眼睛流脓了。

李老棍子这是要用自残换得保外就医的时间。要是再连续被严春秋审讯个几天,可能李老棍子真的就顶不住了。

保外就医就保外就医呗,严春秋当然明白怎么回事儿,而且也真不怕:你还能让自己的眼睛流脓一辈子?

但就在李老棍子保外就医期间,事情发生了转折。严春秋多年前曾涉嫌刑讯逼供,致使一杀人嫌疑犯自杀一事,被杀人嫌疑犯的家属翻供了。这起事件其实早有定论,那嫌犯的自杀和严春秋的审问基本没什么太大的关系。

但就在此时,这个尘封已久的陈年旧账又被翻了出来,而且就在严春秋要办李老棍子的当口,奇怪不奇怪?

随后,严春秋被莫名其妙地停职三个月。

又过了没几天,李老棍子就被人保了出去。

严春秋是真火大了,开始到处告状。而且,严春秋那曾经任公安局政委的父亲也坚决支持严春秋。严春秋的父亲是个有良知的白发苍苍的退休老公安,他了解自己的儿子,他太明白其中的猫腻了。

严春秋父子这一通告状,把李政委等人吓得够戗。他们都明白:严春秋现在是被强加上的罪名,就照严春秋父子现在的决心,过不了几天,上面就得查明,严春秋官复原职是早晚的事儿。

在这期间,有人安慰严春秋:“没事儿,你早晚官复原职。”

“等着吧,天就快亮了。”严春秋这么回答。还有人打击严春秋告状的决心:“你这么告下去,只能对你越来越不利。”

“等着吧,天就快亮了。”严春秋还是这么回答。

无论别人是安慰也好,打击也好,严春秋永远是这铿锵有力的几个字。

纵使严春秋有性格暴躁等缺点,但不可否认的是,多年的刑警生涯和父亲持之以恒的教诲,让他变成了一条铁骨铮铮的汉子。

遗憾的是这条汉子并没能等到天亮那一天。

就在天快亮的时候,严春秋忽然失踪,莫名其妙地人间蒸发了。

当时社会上的流言有多个版本:版本1,严春秋犯了事儿,收了犯罪分子很多钱,如今开始查他了,他只能跑了;版本2,严春秋虽然身为刑警队大队长,但是此人爱赌博,输掉了上百万,只能跑路了;版本 3,严春秋几年前曾经刑讯逼供逼死了个罪犯,现在犯事儿了……

坊间的版本无数,基本除了严春秋被外星人抓走以外,所有的版本都出现了,但就是没有“严春秋被人雇人杀了”这种说法。

可能,在当地市民的心中,严春秋是正义与强权的象征,这样刚烈至极的人,只可能行使手中的权力去抓捕罪犯,怎么可能被杀呢?

当地的市民可能没有去想:警察也是人,警察也是血肉之躯,严春秋是个有血有肉的人,警察只是他的职业而已。

当地的警察开始到处找严春秋,但就是没什么线索。

直到半年后,在距离当地约10公里的东北电力某分公司的一根电线杆子下,严春秋的遗骨被发现了。

这时,市民才相信,严春秋被杀了。但关于严春秋究竟为什么被杀和被谁杀的众人依然议论纷纷。当时社会上传言最多的是,一年多以前刚刚被处决的张岳的某个兄弟对严春秋下的毒手。

过了半年,当地破获了一起入室抢劫杀人案。在审讯劫匪的过程中,警察意外得到了严春秋被杀的重要线索:严春秋是被李老棍子雇人杀的。

警察们曾无数次怀疑李老棍子,但是却又没有任何证据。

混了二十几年的李老棍子,终于混到了头。虽然严春秋没能亲手把李老棍子送进监狱,但严春秋用自己的鲜血和灵魂,把他正了法。而且,严春秋还把包庇李老棍子多年的李政委也送进了监狱。

那杀了严春秋的凶犯是这样回忆的:“当时我在严春秋背后,拿斧子一下砸在了严春秋的后脑上。严春秋当时没晕,大喊一声后回头朝我瞪眼。我从来没见过让我那么害怕的一双眼睛,我一害怕,又朝他面门来了一下,他倒下了,眼睛还瞪着。那天半夜,我开着车把他的尸体拉得远远的,找了个地方埋了下来。他就在车的后面,我总觉得他那双眼睛瞪着我。我把他埋下以后,开车走出十几里,还是觉得那双眼睛在瞪着我。我觉得害怕……直到今天,我还……”

严春秋追悼会当天,几乎所有的同事都哭了,包括那个人浮于事的刘所长。严春秋这些同事的泪水中,可能有惋惜,可能还有惭愧……但,更可能的,是他们被严春秋那坚定的信仰所深深打动。

当今社会中,有信仰的人不多,有坚定信仰的更是少之又少。毫无疑问,严春秋有自己的信仰,那就是:正义终将战胜邪恶,而自己就是正义的化身。严春秋一直倔犟地坚守着自己的信仰,不为金钱美色所动。他头上的那颗警徽,就是他坚守自己信仰的动力;他死后盖在身上的那面国旗,就是他坚守信仰所得到的荣誉。

无论是警徽还是国旗,他都配得上。

严春秋那白发苍苍的老父亲在追悼会上一滴泪都没落:我生了个好儿子。

至今,当地市民仍怀念那个性格有些暴戾,但能让所有犯罪分子闻之胆寒的严队长。

有人说,严队长的墓地应该在张岳和李老棍子中间,镇住他们这股邪气。

但还有人说,怎么可以把严队长埋在张岳和李老棍子旁边呢?和严队长做邻居,他们配吗?

二狗曾经无数次地想:成名远在赵红兵以前、利用知名度赚钱也在赵红兵以前、并且有做公安局政委的堂哥,李老棍子为什么最后没有形成真正的黑社会团伙就被枪决,而赵红兵却最终成了当地的黑社会大哥?

这个问题,肯定不仅仅是武力那么简单。

思考良久,二狗得出一个结论:赵红兵和李老棍子的最大区别在于,赵红兵勇于接受失败,勇敢地面对包括牢狱之灾在内的所有灾难,遇上再大的事儿都不逃避;但李老棍子不同,他不能接受失败。当严春秋开始查他的时候他就怕被送入班房,不敢接受这个事实,结果是走得更远,直到被枪决。

所以二狗说:勇于接受失败,再大的事儿都去面对,是一种积极的人生态度,是成功者必备的心理素质之一。

不是吗?

李老棍子庭审结束时,赵红兵和沈公子正好开车路过当地的中级人民法院,在法院门口,他们看到了衣着光鲜,但是眼神有些迷离的黄老破鞋。赵红兵让司机老火停下车,拉开了车窗。

“老黄,瞎转悠啥呢?”赵红兵在车里喊了一声。赵红兵和黄老邪十几年前打得很热闹,但也没什么血海深仇,现在大家都已经是中年人,已经基本上都忘了当年的事儿,见面总是要打个招呼。

“嗯,红兵啊,我,我,我,我……”黄老破鞋欲言又止。

“你,你,你,你什么你?”沈公子看见黄老破鞋就想笑。

“申爷,李老哥这下是真完了……”黄老破鞋眼中闪着晶莹的泪花。

李老棍子平时对黄老破鞋很照顾,否则黄老破鞋的洗浴中心生意也不可能那么好。黄老破鞋对李老棍子还是很有感情的。

“你也别太难过了,老李这事儿早就确定了,肯定得这么判。你别太难过了。”赵红兵安慰黄老破鞋。

“唉……”黄老破鞋叹息一声。

“怎么了?”

“唉……知我者为我忧,不知我者为我愁。”黄老破鞋很哀伤地说出了一句貌似《诗经》诗句的话,特押韵。说完,黄老破鞋转身走了。

赵红兵和沈公子当时一愣神,都没听出来这句话有什么不对。

“忧愁,真忧愁。黄老破鞋,太他妈的忧愁了。”沈公子望着黄老破鞋远去的瘦小枯干的背影,感叹了一句。

“嗯。”

这时,司机老火说了一句话,让赵红兵和沈公子都惭愧不已。

“黄老破鞋那句话说得不对吧?”

“怎么不对?”

“应该是: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这样才对吧?”司机老火目视前方,面无表情地说。

“啊……对呀,是这么说的!”沈公子不好意思了。

“黄老破鞋很有才,随口说一句错的诗句,就把你俩都给蒙住了,都给感染了。这老小子挺有才。”司机老火又说了一句。

“谁说黄老破鞋没才我跟谁拼命。”沈公子乐了。

装逼犯的最高境界就是:由于没文化说了错的东西,一样能把人感染,一样让人欲罢不能。

当然,装逼犯也不能因循守旧,也需要与时俱进地找到新的平台来展示自己。经二狗研究发现:装逼行为网络化,是装逼犯这个群体在2000年后体现出的一项重要特征。有了网络这个平台,装逼犯可以更加肆无忌惮地尽情装逼了;不会利用网络进行装逼的装逼犯,已经落伍了。

就在2000年前后,二狗在当地的聊天室中曾经发现一个很深邃、很高雅、很动听的名字:忧郁的萨克斯。

多年以后,二狗才知道,“忧郁的萨克斯”就是黄老破鞋。

2000年网络刚刚在中国开始普及时,聊天室是个特时髦的东西,人人都爱去网络聊天室凑热闹,也不知到了2009年的今天,还是否有人去聊天室。

二狗曾经看到过黄老破鞋在当地的聊天室中和一个小姑娘聊天,公开聊的,那个小姑娘的网名是“情已逝”。内容大概如下——

情已逝:“你好,你是学萨克斯的吗?”

忧郁的萨克斯:“你好,我不是。”

情已逝:“那你会吹萨克斯吗?”

忧郁的萨克斯:“当然。”

情已逝:“那你现在还经常吹萨克斯吗?”

忧郁的萨克斯:“很久不吹了。”

情已逝:“为什么很久不吹了?”

忧郁的萨克斯:“因为,从前有一个女孩子爱听萨克斯,所以,我学会了吹给她听。但是,她现在已经不愿意听我为她吹萨克斯了……”

情已逝:“对不起,说到了你的伤心事……那你现在不吹萨克斯了?”

忧郁的萨克斯:“嗯,我摔碎了我的萨克斯,再也不吹了。”

情已逝:“啊?”

忧郁的萨克斯:“嗯。”

情已逝:“你真是个痴情的人,那你现在的爱好是什么?”

忧郁的萨克斯:“文学。”

情已逝:“文学?”

忧郁的萨克斯:“嗯,对,地下文学。”

情已逝:“可以把你写的东西给我看看吗?”

忧郁的萨克斯:“我写的东西,多数都不能发表。”

情已逝:“那你还写?”

忧郁的萨克斯:“但这并不妨碍我对地下文学的热情。”

情已逝:“你真是个有趣的人。”

忧郁的萨克斯:“呵呵。”

情已逝:“有机会一定要见见你。”

忧郁的萨克斯:“这……”

情已逝:“怎么了?”

忧郁的萨克斯:“其实,我很少和网友见面的。”

情已逝:“为什么?”

忧郁的萨克斯:“不想说。”

情已逝:“不可以考虑为我破一次例吗?”

忧郁的萨克斯:“嗯……我考虑一下吧。”

情已逝:“我把我的手机号码留给你,你想见我的时候给我打电话,好吗?”

忧郁的萨克斯:“好吧!”

装逼犯在网络上的优势尽显无遗。

如果“情已逝”知道“忧郁的萨克斯”就是当地最大的鸡头,现在正在他开的桑拿房旁边的网吧上网和她聊天,她得头撞南墙痛哭致死。

网络给了黄老邪自由飞翔、尽情展示其装逼才华的天空。

其实装逼犯黄老破鞋的小日子过得还挺惬意。

2000年时的黄老破鞋,成了当年李老棍子率领的城西混子中硕果仅存的一位。虽然他顶多算是半个社会人,平时不大参与社会上的纷争,但在江湖中人眼中,他也得算个前辈了。他开着当地最大的桑拿房,坐迎八方客,生意红火,自己也没什么事儿。每天黄老破鞋就是数数钱,和朋友喝喝酒,没事再上网冒充一下文学青年骗骗小姑娘。

据说,黄老破鞋不大写文章,但是总写诗,爱在网上写诗,经常去当时流行的搜狐、新浪等论坛发表。他比较怀旧,不写新体诗,写的全是七绝、五律。而且二狗还听说:他写诗有一个特点,就是特别押韵,特别有东北二人转的味道,但就是没诗的味道。

自然,他上网写诗招来臭鸡蛋、烂番茄一大片,但他不以为然,他认为是网友们不识货。

“悲哀啊,现在的人,对咱们中国古典文化不认同了!”黄老破鞋总是在喝酒时痛心疾首。

黄老破鞋就是这样,虽然他接触的全是些粗鲁的江湖中人,但是他出淤泥而不染,接近偏执地追求自己读书人的梦想。黄老破鞋就是一只优雅的鸵鸟,在那一望无际的草原上,高贵着、执拗着,不明方向地奔跑。

2000年,迈入到信息时代后,黄老破鞋不管怎么说都得算是在网络上混得很成功的;但肯定也有在网络上比较失败的、被人鄙夷的,比如沈公子。

二狗记得在2000年春节时,沈公子看见别人都上网,他自己也买了一台电脑,在家六块多钱一个小时拨号上网。经别人推荐,沈公子也进了当地的聊天室。

沈公子不大会用电脑打字,在注册聊天室用户名时不知道怎么注册了一个叫“邮电局”的匪夷所思的用户名。

聊天室里的人一见到这个奇怪的网名都很感兴趣,纷纷跟沈公子说话。

“喂,你是在邮电局上班的吗?”

沈公子不大会打字,笨手笨脚地用右手食指戳了半天,满头是汗。

“我不是。”沈公子起码用右手戳了3分钟,才戳出这三个字来。

这时,聊天室的人都觉得“邮电局”这个名字挺有趣。

“你这个名字怎么这么傻啊?”有网友开始嘲笑沈公子了。

伶牙俐齿、嘴上功夫堪称一绝的沈公子有满肚子话,但是说不出,因为他不大会打字。

“我不沙。”沈公子吭吭哧哧了起码3分钟,又戳出了三个字,“傻”还写错了,写成了“沙”。

此时,“邮电局”已经吸引了几十个网友的注意。

“你弱智啊?”

“你会不会打字啊?”

“你怎么这么笨啊?”

大家一拥而上,开始嘲笑沈公子了。

“我不本。”沈公子急得脖子都红了,又笨手笨脚地戳出了三个字。一着急,又把笨打成了本。

“你还不笨?”

“笨死了!”

沈公子绝望地望着满屏幕嘲笑他的话,不知道该回哪句好,急得小脸发绿。

忽然,沈公子镇定了,不再恼火了。沈公子就是沈公子,经历过枪林弹雨的人当然不怕几十个网友的口诛笔伐。

沈公子静下心来,用了20分钟的时间耐心地在聊天室里打出了一段话:“我承认我在网上不是很能说,但是,在网下还可以。今天晚上,我在市公安局对面的海鲜酒店请大家吃海鲜,来的我都请。我的手机号码是 138××××××××,我姓申,我今年 36了,也算是你们老大哥了。咱们聊聊,看谁能说。不服的,晚上来吧!”

沈公子略带挑衅地在聊天室写出了这番话。一个小时内,沈公子接到了起码10个要来赴宴的电话。

沈公子怕自己一个人不行,又拉上了同样伶牙俐齿的小纪助阵。

当天,沈公子和小纪在李四的海鲜酒楼真的宴请了十几个网友。

据说,这一晚,90%的话都是沈公子一个人说的。

据说,这一晚,一大桌子人全被沈公子一个人聊晕了。

据说,这些网友回去以后都说:这“邮电局”也忒能说了,就没见过那么能说那么能贫的人。

据小纪说:还拉上我干吗?再来10个,沈公子一样能把他们一起聊晕了!

沈公子,可算是出了口恶气。

据说,此事发生后的3年间,当地的聊天室中盛传着一个故事:曾经有个网友,网名“邮电局”,还曾经请网友吃过饭,那是真的聊神,自己一个人和十几个人聊,结果把所有人都聊迷糊了。这“邮电局”好像是在紫玉集团上班,好像还是红兵大哥和李四的好朋友。

总之,“邮电局”成了传说。当地的聊天室中,再也见不到“邮电局”的踪影。这不是因为“邮电局”神龙见首不见尾,而是因为“邮电局”从此再也不进聊天室了。

一向紧跟时尚脉搏的沈公子忽然感觉自己有点老了,有点跟不上时代的节奏了。

虽然沈公子最终挽回了面子,但是,那还是用传统方式挽回的。如果想像新新人类一样在网上纵横驰骋,沈公子有点力所不逮了。

连沈公子都觉得自己老了,那赵红兵呢?

明天的江湖,还是他们的吗?

风头正劲的张岳、李老棍子先后被处决了。

那明天的江湖,又会属于谁呢?好吧,二狗来扳着手指头数一下:

20世纪80年代末被当地市民编为顺口溜的五大混子,仅过去了 10年的时间,如今硕果仅存的只有赵红兵和二虎两人。

在2000年前后,当地约有混子团伙30~40帮。这个数字与 20世纪90年代中后期相比不是多了,而是少了。有的混子实在混不下去上岸了,有的团伙被端掉了,剩下这30~40帮,多数都是能混上口饭吃的。

在这 30~40帮中,被普通市民所熟知的约有七八个团伙,这七八个团伙间实力差距又委实不小。但如果说这领先的七八个团伙出现了大的矛盾,火拼一把的话,那么鹿死谁手还真的不一定。即使是赵红兵、大虎,也没有绝对把握能打沉其他团伙。毕竟人家能混到这个地步,肯定具备一定的实力。如果破釜沉舟地一战,一人一条命,谁又怕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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