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信誓旦旦

2018-04-15 作者: 孔二狗
第13章:信誓旦旦

费四斜着眼睛看着刚才玩儿命扔钱的那些赌徒笑;孙大伟用指甲刀细心地剪着手指甲,头也不抬。

已经深秋了,赌徒们却满头都是汗。他们依然不相信球赛已经结束,依然不相信朝气蓬勃的辽小虎会输给濒临降级的成都队,依然不相信刚才还是属于自己的几万块钱现在却已经装到了别人的麻袋里。

“散了吧!”费四笑着对大家说了一句。据费四说其实那天他自己也紧张,他倒不是紧张自己那 10多万块钱,毕竟他拿出那十几万没什么问题。

他主要是紧张孙大伟那几十万,他知道,孙大伟那几十万要是输了,那对孙大伟来说可真是伤筋动骨了。

“哼……”三虎子冷哼了一声。

“怎么,还不服?”费四心情不错,笑着说。

三虎子横了费四一眼,没说话,转身出门走了。

人散了以后,数了数钱,六十七万。

“大伟,想没想过,输了怎么办?”费四还是有点后怕。

“输了?输了就把货都兑出去,输给谁钱给谁呗?”孙大伟继续剪着自己的手指甲。

“你怎么就那么大的胆子?”

“我不懂足球,但是我知道,庄家肯定不是傻逼,他既然那样开盘,肯定有他的道理。那么多人都下辽宁队,如果他们真赢了,庄家还不得被打爆?”

“那你要是输了以后你还有机会翻身吗?”

“人生,有时候就需要博一把。”孙大伟放下了指甲刀,很恬淡地看着费四。

多年以后,已经是当地最大的赌球外围代理的费四,经常被人家这样说:“其实,开盘子的才是赌王。你看,澳门的赌王称号不就是被开赌场的人占据着吗?四爷,你下面每天几千万的水钱,咱们市的赌王你当之无愧!”

“嗯,我不是赌王,但我跟赌王一起并肩战斗过。”每当被人提及此事,费四总是凝视前方,若有所思,嘴角抽动着。

他是在回忆孙大伟与全市四十来个大混子对赌的经典决战,可能有时候会想起这一战和《天龙八部》里乔峰在游家庄力敌百位武林高手有极其相似的地方。

不同的是:乔峰的武功独步天下,孙大伟装逼的功夫罕有其匹。即使是黄老邪和孙大伟比起来,那也是慕容复和乔峰的差距。在武侠小说中,武功高可以搞定一切;在现实社会中,装逼者经常最后成为成功人士。

当然了,前提是,装逼要装得足够好。面对几十万都能眼不红,心不跳,这本事并不是谁都有的。

费四之所以说出了类似《兄弟连》的经典台词,那是因为,孙大伟和他的那次胜利,完全是一群无畏的战士组成的团队的胜利。如果孙大伟不帮费四出头,那么孙大伟也不可能赢到这些钱;如果张岳不替孙大伟出头,那些混子也未必和孙大伟对赌。

这就是十几年的兄弟感情。没有这,孙大伟还成不了赌王。

二狗那天没有追问孙大伟为什么要操庄,但是,多年以后,在上海二狗明白了。

话说有一天,二狗正在曹杨路、铜川路路口的新九龙塘吃海鲜,接到了孙大伟的电话。

“二狗,我两个小时后到上海。我是从北京来,虹桥机场降落,航班号是刺阿 1549。”

“刺阿1549?”

“对……”

二狗没懂。两个半小时以后见到孙大伟,看了机票才明白,是 CA1549。

孙大伟初中没怎么读过,但还是认识英文字母的,之所以把 CA读成刺阿,是因为他更喜欢用自己擅长的拼音。

“嗯,航班你就不用管了,我也不用让你接,下了飞机,我自己打车过去。你现在在哪儿呢?”

“我在曹杨路这边吃海鲜,你直接来这里找我吧!”

“什么路?”

“曹杨路。你跟出租车司机师傅说曹杨路这边吃海鲜的地方,司机都知道。 ”

“嗯,我找个笔记一下。”

两个小时后,二狗看到了孙大伟手中的那张记地址的纸。

纸上赫然写着三个歪歪扭扭的大字:“操羊路!”

二狗算是明白了,著名嫖客孙大伟当时说操庄不是偶然的,曹杨路他都能写成操羊路,真行!

据说,那天孙大伟、费四等人在和那些江湖豪客对赌时,沈公子的家中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小静。

由于沈公子的老婆刚刚生了个儿子,所以沈公子喝完酒就回家看儿子去了。

在过去的很多年中,甚至包括现在,当地的很多人都认为:小静是赵红兵的姘头之一。

小静和赵红兵究竟是什么关系,这个二狗也不敢确定。二狗只知道,在赵红兵日后的建筑生意中,小静的确帮了很大的忙。

小静和赵红兵的具体关系二狗虽然说不清,但二狗能确定的是:小静和当地的一位局长的确是关系暧昧,属于那种半公开的关系。这也是小静总能帮上赵红兵的忙的原因。

男人通过自己的奋斗来统治这个世界,而女人则通过统治男人来统治这个世界。

1998年,小静也就二十七八岁,本来长相甜美的她更添了几分成熟女性的风韵,很是迷人。那时的小静在当地开了 3家连锁美容院,生意都不错。她自己开了部男性化的别克君威,有点女强人的意思。

小静曾经当过沈公子老婆兰兰的老板,而且和沈公子也很熟。她听说赵红兵要结婚了,来到了沈公子的家中。

“红兵明天就要结婚了。”小静看起来很惆怅。

“怎么了?你不开心啊?”沈公子摸着脸上的燕子,一脸坏笑。

“你拐了我们的兰兰,现在儿子都帮你生好了,你当然开心了。”

“我说了多少次了,是你们的兰兰勾引的我。”

“滚远点!”兰兰开骂了。

“我不明白,红兵为什么要跟一个结过婚生过孩子的女人结婚。”小静说。

“那他不跟她结还跟你结啊?”

“呵呵,没这么想过。”

“为什么?”

“我配不上红兵,但,那个高欢更配不上红兵。红兵和别人结婚我都能接受,我都替他高兴。但就是这个高欢,我就是看不上她!”小静越说越气。

“你看,你看,你这陈年老醋坛子又翻了吧!”沈公子真怕明天小静去赵红兵婚礼上捣乱去。

“自从我认识红兵,红兵多数的时间都在蹲监狱。我真不明白,怎么他一出来就能跟高欢勾搭上。那么多好姑娘赵红兵都不要,非去找那个高欢干吗?”小静越说越气。

“那咋办?人家明天结婚,你也拦不住!”

“我没要拦,我就是有点不开心。这是我给红兵的彩礼,你替他收下吧。”小静扔下了个红包。

沈公子望着小静离去的背影,摇了摇头:看起来再风光再能干的女人,心里也总是要依赖男人的。

赵红兵和高欢结婚那天,天公很不作美地下了场秋雨,挺冷。

这场本来应该早就举行的婚礼,一直拖到了1998年。高欢当时28岁,风姿依然绰约;赵红兵却已略显苍老了,而且看起来比同龄人要老许多。人在江湖本来就容易老,赵红兵经历的风雨坎坷忒多了点。还好,这份爱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有分毫的削弱,反而愈加炙热。

社会上的人普遍对他俩的婚姻很不理解。江湖中人普遍认为赵红兵有点儿亏,主流正派人士普遍认为高欢有点儿亏。

认为赵红兵亏的原因是:高欢已经结过一次婚了,还有了个孩子,以赵红兵的身份和财力,在当地什么样的女孩子找不到?为什么却要找个二婚的?亏。

认为高欢亏的原因是:高欢堂堂一个名牌大学的毕业生,有着爱他的老公和可爱的孩子,却全都不要了,去跟一个劳改过两次的全市最大的混子结婚,亏。

赵红兵和高欢肯定认为都不亏。因为,世人看重的那些,他俩都不怎么看重。他俩都曾经看重过,但结果是两个人都不幸福,都为太注重世俗的眼光付出了代价。在这份爱面前,他俩都曾经懦弱过。但是,一次懦弱已经够了,够惨痛了。已经过了而立之年的赵红兵,还会在乎这些冷语流言吗?

二狗认为,赵红兵和高欢最后走到一起的最主要的原因是,这两个人的生活态度和思维方式有着惊人的默契和相似之处。人的一生中,能够遇见这样的人不容易,能够走到一起更不容易。

二狗的一个朋友曾经说过:我相信,一对夫妻能够幸福的前提是一定要有共同语言,一定要是最好的朋友,否则,两个人连心灵上的沟通都没有,就失去了夫妻真正的意义。美女、帅哥看够了终归要腻,金钱超过了一定数量也就失去了意义,只有灵魂的沟通才是永恒的。

维系婚姻和感情的关键,就在于此。

如马三所说,赵红兵在没有高欢的日子,或许身边也有一些女人,但是这些女人没人能替代高欢在赵红兵心中的位置。并不是因为这些女人没有高欢的美貌,而是因为赵红兵和她们实在没话说。

不管外人怎么说,赵红兵和高欢还是兴高采烈地操办婚礼。尤其是高欢,里里外外忙个不停,从筹办酒席到购买杂物,都是她一个人操办,就连布置新房这样烦琐的事儿,高欢也不愿意找外人来帮忙。结婚前几天房间就打扫得一尘不染,而且每天擦拭。喜字、窗花、鞭炮早就买好了,别人想帮忙,高欢也不让插手。

与张岳结婚时的大操大办相比,赵红兵和高欢的婚礼的确简单了许多。

赵红兵是尽量少地通知人,毕竟,他和高欢这事儿实在太出名了,太大的操办,赵红兵也有点不好意思。

结婚的那天早上,看着喜气洋洋的高欢和一直微笑不语的赵红兵,沈公子叹了口气,点了点头,评价说:别管别人怎么看,他俩挺幸福。

小时候,二狗曾经跟父母争执过究竟什么是幸福。二狗当时认为,每个人对于幸福的感觉和定义都是不同的,而且,能让甲感觉到幸福的东西未必能让乙也感觉幸福。对于东波来说,每天能弄来两支杜冷丁很幸福;对于九宝莲灯来说,能赚到几万块钱和姐姐一起开个门店很幸福;对于大志来说,能和动力大火车成为男女朋友很幸福。但是如果把无论是动力大火车、杜冷丁还是几万块钱,给了赵红兵和沈公子,可能他俩谁都没有幸福的感觉。

这是二狗20岁前的幸福观。

到了今天,经历了27年风雨沧桑的二狗对幸福又有了更深刻的认识:幸福,对于多数人来说只是一刹那,而且,幸福更多的是存在于畅想和回忆中。

也就是说,幸福源于畅想和回忆。

比如今天凌晨二狗饿醒了,一看表,3点半。向楼下放眼望去,一片黑暗,附近的饭店全关了。这时,二狗就畅想:如果有一碗豆腐花,撒点辣椒油,然后再来两根油条,好好地吃上一顿那该有多幸福。然后二狗就忍着,打开电视看球赛,一直看到比赛结束。天亮了,二狗下楼去吃早饭了。当二狗吃第一口豆腐花的一刹那,幸福感袭来,浑身上下都洋溢着幸福的感觉……当二狗咬了两口油条以后,却再也没有了吃第一口豆腐花时那幸福的滋味。仅仅感觉,这只不过是一顿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早餐而已。

二狗之所以在那一刹那曾感觉到幸福,是因为二狗对这份早餐憧憬过、畅想过。

再比如说,大概五年以前,二狗喜欢过一个女孩子。当时两个人由于某种特定的原因基本每天白天都在一起,想不在一起都不行,时间长达五个月。当年两个人总在一起时,二狗虽然确定自己喜欢她,但是当时却总觉得她太骄傲而且任性,所以二狗当时对她表现出来的更多是不耐烦。五个月的时间很快过去了,二狗再也没机会每天和她在一起共事,而且,也鲜有机会再见到她了。这时,二狗忽然发现自己是那么喜欢她,却再也没机会在一起了。那过去的五个月中二狗并不曾感觉到幸福,但那五个月却成了二狗人生中最美好的回忆之一。二狗是多么想再回到那五个月,能再看到她的一颦一笑,能耍贫嘴逗她开心,也能在自己烦的时候把她气得摔电话和鼠标……

二狗当时不曾感觉到的幸福,后来却成为人生中最美好的回忆。而且,这幸福,只能存在于回忆当中。

所以说,能够时时感觉到自己当时就很幸福,而且幸福的感觉能够维持长久的,真不多。多数人在幸福的时候都感觉不到幸福,却都在失去幸福以后去追忆幸福。

赵红兵和高欢感觉挺幸福。当天的婚礼,他俩早在十年前就憧憬过、畅想过。他俩对这始自十年前的爱情,也都在分开的几年中追忆过。

经历过沧桑,才能懂得幸福的真谛,才能懂得去珍惜幸福。

如果把高欢比做一首歌,二狗认为是《喀秋莎》,高欢身上的气质,是那种优雅却不失欢快的旋律。每当看到高欢,二狗总能想起白雪皑皑的西伯利亚、布良斯克高大茂密的森林、唐努乌梁海的涓涓细流……宁静、高贵,还有点淡淡的怀旧。

如果把赵红兵比做一首歌,那么应该是张学友的《楚歌》。慷慨击缶壮志悲歌冷对世事风霜雪雨,一身铁骨浑身是胆,铠甲上是深红色的血迹,铠甲里面,是一颗憔悴的心。豪迈悲怆,侠骨柔情。

赵红兵和高欢这两个人站在一起,挺般配。男人像男人,女人像女人。

李洋挽着张岳的胳膊,脸摩挲着张岳的肩膀,一语不发,一个劲儿地看着赵红兵和高欢两个人傻笑。

看得出,李洋也很幸福。而且,她也懂什么是幸福。李洋多年来一向很痴迷张岳,尽管当地痴迷张岳的人很多,但是能长时间拥有张岳的,肯定就李洋一个。

虽然那天赵红兵没有通知太多的人,但人还是来了不少。来的人中,有很多人赵红兵根本都不认识。这些多是因为“景仰”赵红兵才来的。

赵红兵是当地最知名的混子之一,自然有很多崇拜者。当然,那天赵红兵的婚礼上,来的并不全是崇拜者,也有赵红兵不怎么喜欢的人,比如大虎。

听大虎这名字,大家就应该知道他是谁了。

大虎,自然是二虎和三虎子的哥哥,大哥。

在第一部中二狗曾经提到,三虎子家“满门英烈”,一家全是混子。之所以前两部中没有提及大虎,那是因为大虎一直在监狱里,20世纪 80年代初就进去了, 1998年才出来。可见这哥们儿在里面待了多久——人家坐牢都减刑,可这大虎是不断地加刑。

大虎、二虎、三虎子绝对是一奶同胞,但是这哥儿仨长得一点儿都不一样。二虎又高又壮,自从 20世纪 80年代以来一直留着烫的披肩卷发,塌鼻梁,一看就是老流氓;三虎子又瘦又小,脸上没什么肉,高颧骨,眼睛向外凸出,看起来挺瘆人;而大虎的长相集中了二虎和三虎子所有的缺点,并且还有二虎和三虎子都没有的缺点,那就是:大虎是个红脸蛋。

20世纪 80年代,东北文艺汇演时总爱把男女主持人的脸蛋打上腮红,这在那时比较流行,但是到了 20世纪 90年代基本上就没人这么干了,要多土有多土。大虎在 20世纪 80年代根本不用打腮红,直接就可以登台了。

听说刚从监狱里出来的人吃什么都香,很多人都是从监狱里出来后两三个月体重就增加了三十来斤。大虎也不例外,刚从监狱里放出来时体型和三虎子差不多,结果放出来四五个月以后体重就已经超越二虎了。

在大虎坐牢的十几年中,外面的世界变化太大,以致于大虎刚放出来时,看到这个生他养他的城市惊叹不已,像是刘姥姥进大观园一样,见着什么东西都觉得稀奇。

外面的社会如此精彩,更坚定了大虎继续混社会的决心。当然了,大虎如果不混社会,他这个四十多岁的老混子靠什么吃饭?他必须得混社会。

奔 50岁的老混子混社会,通常情况下都没什么前途,但大虎不同,他起点高。他的两个弟弟二虎和三虎子都是社会知名人物,有二虎和三虎子这两个弟弟,大虎混社会就轻松多了。而且,大虎有着他这两个弟弟都不具备的东西:高智商。

大虎出狱以后在社会上“办”了不少事,据说件件干净利落。虽然偶尔也动用他这两个弟弟的关系,但是手段和狠毒的程度却又远超二虎和三虎子——二虎和三虎子已经够毒的了。

其实二虎和三虎子也不同——第一部里就曾经提过——虽然二虎是绝对的城里人,但二虎是农村黑社会,专门在农村发展,连打架都是以农具为主。当时二虎搞了几台收割机,每到收割季节就强迫农民租赁他的收割机,不租就打。慢慢地,二虎又认识了一些村长,到了播种季节,二虎再倒腾点化肥、种子什么的,一心一意在农村经营他的黑社会网络。三虎子则是混在市区的混子,放高利贷、要账、卖杜冷丁摇头丸,完全是市区流氓团伙的路数。

尽管二虎和三虎子是社会知名人物,但是在大虎出狱之前他们完全没实力和赵红兵、张岳等人抗衡。大虎出狱以后,对二虎和三虎子的优势资源进行了重组,整合成了一个更大更强的流氓团伙。按照前两年股市行情,那肯定是要连拉几个涨停的。

美国 BCG咨询公司曾经提出了一个“三四规则”的准定律,在任何行业,都或多或少地存在“三四规则”。在每个行业中最有影响力的公司都不会超过三个,这三个公司都具有 12%以上的市场占有率,而这三个公司中最大的公司的市场份额又不会超过其他两个公司中任何一个的四倍。这三个公司,被称为市场中的“领先者”。除这三个公司以外,还通常有几家公司的市场份额在5%~10% 之间,这些公司能有效地参与市场竞争,但不会对市场有太大的影响,这些公司被称为市场中的“生存者”。另外,还有一些填补细分市场的公司,市场份额通常在5% 以下,被称为“挣扎者”。当地在20 世纪90 年代末的“准黑社会阶段”也遵循着“三四规则”。当时,当地准黑社会的“领先者”就是赵红兵团伙、李老棍子团伙、整合后的大虎三兄弟团伙。赵红兵团伙虽然在南山之战过后成为当地的第一团伙,但是他们的实力也不会超过李老棍子团伙和大虎三兄弟团伙四倍。

东波、老古等人是“生存者”。虽然他们也是社会大哥,但是实力和以上几位比起来差距不小。其他的“挣扎者”就不赘述了。

二虎、三虎子团伙和赵红兵团伙有世仇。二虎的残疾和费四的残疾都是被对方留下的。但是据二狗所知,虽然三虎子在监狱的时候总被赵红兵归拢,但是三虎子不怎么恨赵红兵。原因可能就是当年总在号子里低头不见抬头见,时间久了就没什么仇恨了,而且三虎子还自认为他和赵红兵“关系不错”。二虎虽然被沈公子开枪打过,但是也不怎么恨沈公子。

这哥俩儿共同恨的人是费四和李四,问题的关键不是费四和李四当年跟他们结的仇,而是在结仇过后的多年里,费四和李四见到二虎和三虎子时还是没好脸色。费四性格暴躁自恃勇猛,李四阴险毒辣又不爱结交社会上的朋友,他俩都不会像赵红兵一样给人留几分面子。所以在过去的几年中,他们的仇不是淡了,而是越来越激烈,一见面就“犯照”。

二虎、三虎子和费四、李四一直没搞出大事儿,那是因为这哥俩儿又共同怕一个人:张岳。他俩可能真的不怕赵红兵,但是他俩一见张岳就打憷。

当时费四弄了张百家乐的台子,三虎子爱赌百家乐,尽管看费四不顺眼,但还是常年泡在费四这里赌。因为当地别的百家乐的台子注码都有上限,而费四这里接近没上限。在一起赌的时候,三虎子时不时地就会跟费四吵起来。

每次三虎子和费四即将大打出手的时候,费四根本都不用吹哨子,给张岳打个电话把张岳叫来就行。

只要张岳出面,睖着眼睛说一句:“那咱们就拼一把呗!”

三虎子肯定二话不敢说,灰溜溜地说一句:“你出面了,那这事儿就算了。”

张岳肯定还得说一句:“小三子,你现在是不是以为你自己行了?”

“呵呵,我没说我行啊。”

“操,那就别得瑟。”

看见了没?张岳在当地就是这么嚣张。

话题扯远了,继续赵红兵的婚事。

赵红兵的婚宴来了很多人,大虎、二虎、三虎子这哥儿仨一起来的。

来参加赵红兵婚礼的人共分为三类:一是赵红兵家中的亲属;二是赵红兵和张岳等人的嫡系兄弟;三是社会上有头有脸的江湖大哥。张岳结婚时,来宾三教九流都有,赵红兵结婚的排场就小多了,而且来宾中大多数都是自家兄弟。

江湖中人讲究要面子、给面子。尤其是赵红兵这样的江湖大哥结婚,有些江湖中人是必须要来的,比如三虎子、李老棍子。

在赵红兵的婚宴上,很多故人重逢了。

首先重逢的是刘海柱和大虎,大虎那红脸蛋子忒显眼、忒好认。

“大虎,你还活着呢?”刘海柱说。

大虎看了半天刘海柱,愣没认出来是谁。也难怪,刘海柱的变化忒大,多年来一直戴在头上的斗笠早就不戴了,20世纪 90年代末常年戴个礼帽。

以前他天天戴斗笠,别人根本看不见他的眼睛和眉毛,就凭他那斗笠认他,现在摘下了斗笠,反而没人认识他了。他那部山羊胡子虽然还在,但是比十几年前短了许多。

“哈哈,我活得好着呢。”大虎没认出来刘海柱是谁,但还是回了一句。

“哎呀,一时想不起来了……”

“我是刘海柱!”

大虎的嘴巴张得老大,端详了半天,又看了半天停在刘海柱身边崭新的奔驰。

“柱子哥,柱子哥,真是你!”

“哈哈,操!”

“你现在发财了啊,柱子哥。”

“没有,没有,卖点汽车配件再修修车,赚点儿辛苦钱。”

“哎呀,我这十多年算是耽误了。”

“出来就好,弄点钱做点生意,别再扯淡了。”

“哈哈,扯淡我也扯不过你啊。”

“我早就不扯淡了。”

大虎说当年他扯淡扯不过刘海柱是实情。二狗曾经听说过他们在20世纪 80年代初的经典一战,虽然至今二狗对他们那一战中的很多细节都难以置信,但是二狗却不止一次地听人讲起过。

话说20世纪 80年代初,刘海柱刚刚在当地的市区立棍时,以大虎为首的东郊流氓颇为不服。当时虽然二虎和三虎子尚且年少,不能帮大虎出来打架,但是当时大虎手下也有不少兄弟,没事儿就来市区找刘海柱、李老棍子、张浩然这些成名的大混子火拼。

据说那是在冬季的一个雪夜里,大虎等人终于在当地邮电局家属院门口看到了穿着件黄色军大衣已经醉得踉踉跄跄的刘海柱。看样子,刘海柱刚在兄弟家喝酒回来。

昏黄的路灯下,大虎等人看见刘海柱孤身一人,而且,显然,身上没带什么家伙。

当时大虎判断,这绝对是灭掉刘海柱威风的好时机。

“刘海柱!”

“嗬哈?你是谁?”戴着斗笠的刘海柱喝多了,而且他根本不认识大虎。

“我叫大虎,东郊的,你听过没?听说你挺牛逼?”

刘海柱喝得再多也听出来了,这是找碴儿打架的。

“我他妈的不知道你是谁。对,我就是牛逼,你服吗?我牛逼犯法吗?”

“不犯法,但是我看不惯。”

“看不惯是吧?呵呵,你爱去哪儿告就去哪儿告去,别他妈的烦我。”刘海柱边说边走,根本就没在乎大虎这些人。

刘海柱这蔑视的态度彻底激怒了大虎。

“操!”

大虎等五六个人都拔出了三棱刮刀,朝刘海柱慢慢围了过来。

昏暗的路灯下,看不清楚刘海柱的眼睛,但是看见他的山羊胡子抖了抖,显然是在冷笑。

大虎等人越走越近,刘海柱稳如泰山一动不动。

此时,经典镜头出现了:据说当大虎等人走到距离刘海柱约两米时,刘海柱忽然一低头,伸手往脖子后面一摸,然后奋力一拽,居然从自己脖子后面的军大衣里面拔出来一把长约一米五的铁锨!

乌黑锃亮的大铁锨!

敢情刘海柱每天都带着把铁锨上街!

大虎等人都以为刘海柱喝多了肯定没带什么家伙,万万想不到刘海柱居然变魔术一样从身后的军大衣里拔出来一把大铁锨!

大虎等人都惊得木了!

刘海柱二话没说,抡起铁锨劈头盖脸地朝大虎等人抡去。一寸长一寸强,大虎等人的三棱刮刀在刘海柱这抡得虎虎生风的铁锨的凌厉攻势下,片刻之间就成了废物。

刘海柱抡着铁锨追着大虎从邮电局宿舍一直拍到了西沙坨子,把大虎拍成了个脑震荡。

此战也是刘海柱奠定20世纪80年代初单挑之王地位的经典一战。

虽然刘海柱削了大虎这事儿肯定是真事儿,但二狗还是认为此战有诸多疑点:

1.刘海柱打架爱拿铁锨这不假,尤其是以一敌多的时候铁锨肯定是有优势的,但是他至于每天上街都带着一把铁锨吗?

2.二狗小时候见过腰里系着个草绳、背后背着一把宝剑的混子,但还真不知道背后背着把一米五的铁锨是啥效果。再笨也能想出来,那肯定影响走路啊!

3.铁锨头子的宽度至少25公分,怎么可能奋力一拔就从窄小的后领口拔出来?

所以,二狗觉得不甚可信。但是传奇这东西就是这样,越是让人难以置信,流传就越广,也就越让人记忆深刻。

刘海柱是单挑的传奇。在赵红兵的婚宴上,第二对重逢的是单恋的传奇。已经生了儿子的沈公子又见到了风采不减当年的三姐。

沈公子和三姐两个人的故事,二狗认为有点像每个公园里都有的旋转木马,一前一后两个木马距离不超过半米,离得很近,但是,后面的那个木马永远也追不上前面的那个。

沈公子是后面的那个木马,三姐是前面的那个木马,他们的距离一直很近,沈公子曾经一圈又一圈不厌其烦地追逐,但是,却又永久地保持着那不远不近的距离。

沈公子和三姐的生命中本就没有交集。

公园的木马即使变成了活马也不可能有机会交配。

这就是命运。

二狗近年来最经常做的事情就是发呆,经常自己一个人目光呆滞地走到某个地方,然后愣神半小时。最爱去逛的地方就是虹口公园。秋日的黄昏,夕阳下,堆积着一些落叶。虹口公园那个破旧得少说有20年历史的似乎从不停止的旋转木马经常令二狗驻足愣神,偶尔木马上会有一个七八岁的孩子骑在上面,清朗地笑着,很是欢快。

看到孩子在笑,二狗也会跟着傻笑,但是也会想:这孩子大了以后,心里肯定会像现在的二狗一样装了很多事儿。那时候的他,还会愿意玩这世界上最残酷最折磨的游戏吗?还会发出如此清朗的笑声吗?

三姐和沈公子的旋转木马游戏结束了,他们俩在几年前就关掉了电闸。

二狗认为真正睿智的人需要懂得两点:一是拒绝,二是放弃。

学会拒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学会拒绝让自己有点动心的人或者事儿更不容易,但是赵红兵的三姐懂得拒绝,她顶住诱惑,拒绝了万人迷的沈公子。结果是,到了今天她生活得很幸福,沈公子生活得也很幸福。

沈公子也是聪明人,被三姐无数次拒绝以后,他最终选择了放弃,施慧剑,断情丝。因为,他猜到了事情的结果。这有点儿像股市,二狗身边很多人都已判断出股市进入了下跌通道,但是真正勇于割肉出局者少之又少,即使是割肉出局了,过一两个月还是忍不住进来抄底,结果再次被深度套牢。

沈公子不同,割了,就真割了。敢于放弃,需要莫大的勇气,更需要智慧。

“三姐,你是越长越好看了。”沈公子由衷地赞美。

“你老婆不在你就又出来胡言乱语了?”三姐抿着嘴笑。

“我说真的呢。”

“你老婆不也是大美女吗?”

“那是,那是。”沈公子得意扬扬。

“听说你有孩子啦?”

“是啊,我老婆这不没来嘛,在家坐月子呢。”

“儿子还是姑娘?”

“儿——匝!”沈公子的“儿子”读的不是“儿 zi”,是“儿 za”,特得意。

“长大了肯定跟你一样!”也不知道三姐这话是骂沈公子呢还是夸沈公子。

“三姐,我有个想法。”

“你说!”

“以后让你姑娘和我儿子搞对象吧,咱们订个娃娃亲,好不?”沈公子又坏笑着摸自己脸上的那只燕子了。

“嗯?好呀,不过我姑娘可比你儿子大几岁。”

“没事儿,没事儿。”

两个聪明人把可能发生的爱情留给了自己生命的延续。或许多年以后,他们的孩子都长大成人,他们今天这些话都已经成为了空话。但是,毕竟他们俩可能成为儿女亲家,很值得期待。

吃饭时,三姐还拉着沈公子和她坐在一起,谈笑风生。

没人议论他俩的绯闻,因为大家都知道,十年前二人都没发生什么,到了今天,就更不可能了。

那天过后,沈公子洗掉了脸上文的燕子。他终于,真的放下了。

重逢的不全是故人,还有仇家。

在外面放鞭炮的九宝莲灯和大志,又与袁老三、赵晓波相遇了。

“看见了没?那俩傻逼!”袁老三指着九宝莲灯和大志对赵晓波说。

袁老三说这话的时候离九宝莲灯和大志最远不超过3米,他说什么,大志他俩全听得到。

大志站了起来,盯着袁老三看,眼神中虽然没有畏惧,但也没敢说话。

“看啥?”袁老三朝大志走了过去。

九宝莲灯拉了拉大志,示意让大志蹲下继续摆烟花。

“袁老三,今天我二叔结婚,你别扯淡!”赵晓波说。

“那俩傻逼!算什么玩意儿!”袁老三对赵晓波说。

袁老三蔑视地看了大志和九宝莲灯一眼,转身走了。

大志咬牙切齿。

二狗明白,大志和九宝莲灯在几个月以后和太子党发生的血案,不应归为普通的混子斗殴。

那是一场社会最底层的人和权势阶层的对抗。

大志和九宝莲灯这一辈子也不可能成为“太子党”,因为大志和九宝莲灯的爸爸分别是农民和下岗工人。

他们共同的理想是成为张岳这样的人,黑社会大哥。

尽管张岳这样已经具备一定社会地位的江湖大哥在当地的历史上并没有几个,但这并不妨碍大志和九宝莲灯把张岳作为奋斗目标。

一个多月前,大志刚刚被“太子党”毒打。今日,大志身上和脸上的伤还在,太子党又在众人面前羞辱他。这口气,大志咽不下。

大志不明白该如何开这个赔率,他以为是每人一条命,当然该五五开。

当他明白这绝对不是一场五五开的 PK时,已经晚了。

由于二狗和赵晓波走得毕竟近,所以至今仍清楚地记得当时袁老三等太子党那几年一时无两的嚣张气焰。

比如说,打架奇衰的袁老三居然敢教训东波。

东波虽然说是个无赖加滚刀肉,但怎么说也是个大哥,成名多年,当年是敢和赵红兵、李四等人拼一把的大混子。而且近几年,也凭着无赖手段和那张被李四找人砍得满是刀疤的脸赚了不少钱,早已跨入百万富翁行列。

即使是这样,袁老三等人教训起东波来也毫不含糊,当然了,也仅限于口头教训。他们教训东波没别的目的,就是为了彰显他们与众不同的身份与地位。

那时候东波扎杜冷丁成瘾,但是当地公安局扫毒人员毫不含糊,多数杜冷丁的来源都被掐断,平时黑市里150元一支的杜冷丁就算是花个500块、800块也买不到。所以,1998年前后东波的杜冷丁是经常性地断顿。实在没杜冷丁扎了,东波无奈之下也有办法,那就是喝止咳糖浆。据说东波喝止咳糖浆能一天喝光两个药店的存货。而且东波这人经常半夜喝止咳糖浆,每喝完一小瓶,就顺手把小瓶从家中的窗口扔到外面,十分没有公德。

东波和袁老三都住在当时全市最好的一个小区,新建的复式楼房,而袁老三就住在东波家的楼下。

1998年秋天,袁老三和东波都刚刚搬进那个小区。袁老三睡到半夜,就听见自己家的窗外隔十来分钟就“啪”的一声。

整整一夜,“啪”“啪”的止咳糖浆瓶摔在小区水泥地上的声音不断,袁老三彻夜没睡。

当时,袁老三并不知道楼上住的就是东波。第二天一早,袁老三纠集了赵晓波等十来个人去了东波家。

“咚”“咚”“咚”,几声敲门声过后,门被拉开了。

据赵晓波回忆说:房门一打开,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满是横肉的脸和客厅里散落了一地的凌乱的止咳糖浆纸盒。

都认识,那张脸的主人是东波。因为当地20世纪90年代曾经有人给东波这张脸估价,价格是100万元人民币每年。也就是说,东波凭借着这张恐怖至极的脸,每多活一年,就多收入至少100万元,他是干什么都赚钱。

是个人就知道,全市有这张脸的就一个,东波。一个脸上被砍了十多刀还在继续混的滚刀肉,谁敢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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