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跑路

2018-04-15 作者: 孔二狗
第19章:跑路

可能,这哥俩从来就没这么痛快地啃过大骨头。这个赵红兵从小就不屑于去吃的馆子,是张家兄弟每天路过都要咽几口唾沫的地方。而且,他俩还每人喝了一斤多散装白酒。在那个被烟熏火燎得肮脏至极的抻面骨头馆里,在那个满是油腻的长方形四角桌旁,这哥俩儿全喝多了。

喝点儿酒就瞎得瑟,爱显摆,这几乎是所有刚学会喝酒的人的通病,尤其对于穷人乍富的张家兄弟来说,更是希望能让所有人都知道,这哥俩有钱了。“师傅,再来一份大骨头!”醉了酒的张二意气风发。人和人炫富的方式不同,这哥俩,在用可劲啃大骨头的形式炫富。可笑?可悲?“于二子,过来,喝点儿!”张大看见了以前的同学于二子。张大和于二子关系一般,但是既然在这骨头馆遇上了,就打个招呼。“你们俩喝多了吧?”于二子刚进抻面骨头馆。“扯淡,你看我俩像喝多了吗?老板,再上一斤散白酒!”张大惺忪着醉眼,满脸通红,唾沫横飞,拉过了于二子。“别**拽我,我自己坐下。”于二子被醉鬼张大拽得挺烦。“挺牛逼呗?请你喝酒你还不乐意?”“你俩肯定喝多了,儿白。”于二子挺不乐意地坐在了这哥俩儿的身边。“让你喝你就喝,哪来那么多事儿?”张二不认识于二子,看于二子挺不情愿,睖了于二子一眼。三人坐在一起又喝了起来。那70 度的散白酒,就算是二狗的酒量,半斤下去也该失去记忆了。张大和张二酒已经喝得太多了,舌头都伸不直了。“我知道,上学时你一直瞧不起我。”张大说。“我没瞧不起你过,都是同学,你说这些干啥?”于二子可能的确有点儿瞧不起张大。嫌贫爱富是全世界人的通病,谁也别说谁。

“你肯定瞧不起我。”张大开始胡言乱语了。

“儿白,没有。”于二子虽然烦得不行,但是还没喝太多,面子上总归能过得去。

“不管你以前是不是瞧得起我,但以后,我行了。”张大一脸骄傲。他应该骄傲,因为家里穷,他自卑太久了,活了多少年就已经自卑了多少年。

“呵呵,为啥?”于二子饶有兴味。

“现在我有钱了。再说,我也算是半个社会人了。”社会人就是江湖中人的意思。

“你是社会人?”于二子乐了。

“东波知道不?”张大小声对于二子说。

“知道,他不是混得挺牛逼的吗?”

“昨天晚上他被砍了知道不……”张大继续说。

“哥!”张二挺紧张,赶紧叫停他哥哥。

“没**事,这是我同学!”张大对张二的谨慎态度不以为然,“东波就是我们哥俩办的。”

“真的呀?”

“真的。”

“吹牛逼呢吧?”于二子不是江湖中人,但他听过东波的名头,打死他都不信,从小就挺老实的张家兄弟能把江湖中鼎鼎大名的东波给砍了。

“我啥时候吹过牛逼?”张大有点儿急,刚刚办了件大事,说出去还没人信。

“你他妈的从小就爱吹牛逼。”于二子认为张大喝多了。

“谁吹牛逼谁是儿子!”

“你当儿子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上学时挨了欺负,你就找你那邻居王宇帮你报仇。你不是认了王宇当干爹吗?咱们同学谁不知道?你说说你,挨了欺负不敢还手就不敢还手呗,到处乱认爹干啥?你真他妈的……”

张大小时候挨了欺负确实找邻居王宇和王亮帮过忙,但是绝对没认只比他大几岁的王宇当干爹。于二子说的这话纯属谣言。

张家哥俩听了这话,全恼了。

张二一拳就把于二子连人带椅子打倒了。随后,张家哥俩把于二子一通毒打。于二子满脸是血地走出了抻面骨头馆:“你们等着!”于二子被从小就

瞧不起的张大打了,很是不服。“等着就等着!”张家兄弟挺不服,真就等在了抻面骨头馆里,而且还给王宇打了电话:“宇哥,带几个人过来。” 据说,于二子憋着一口恶气去找人帮他打架,结果找了一圈,没找到。于是,于二子恶从胆边生,想起张大刚才说的砍东波的事,他到路边的一个公用电话亭,给公安局打了个电话!“东波被人砍了,是吗?”“是。” “我知道是谁砍的,他们在抻面骨头馆里……”“我们马上就到。”

警察到的时候,这哥俩还在抻面大骨头馆里继续喝,被当场摁住。喝得太多了,摁住的时候这哥俩儿都没什么反应。正好带人赶来抻面骨头馆的王宇,亲眼看见警察把张家兄弟带上了车,老远看见的。

“四哥,我得走了。张家那哥俩儿折了,我肯定得被咬出去。”王宇给李四打了个电话。张家那哥俩儿不是江湖中人,平时都挺老实,被警察一吓唬,肯定得招,王宇清楚得很。

“我也得走。”李四说。

“为什么?”

“谁不知道你是跟我玩儿的?你走了警察不找我找谁?”

打完电话以后,王宇就跑了。

李四接到电话以后,马上又给赵红兵打了个电话。“红兵,东波那事儿犯了,我得走了。现在东波是死是活还不知道。” “嗯,避避风头吧。你准备去哪里?”“广州吧。” “好!”

赵红兵做梦也没想到,这事到最后还能再牵扯上他!赵红兵从来都没有

想过因为这件事跑路。的确,对于这件事,赵红兵其实只是个知情者,并非策划者。

赵红兵够沉稳,但不够细心。事实和历史都无数次证明,这是英雄主义的通病。关羽不是死在比他武力强的吕布的手里,却是败走麦城,死在了无名之辈手下。张飞也没死在长坂坡,却死在了自己手下的手里。

阴沟里翻船应该是常态,起码对于赵红兵这样有些过于自负的男人来说。

据说,张大和张二被警察带到局子以后,先被带到了醒酒室。在醒酒室那冰冷的铁桌子铁椅子旁,这哥俩儿全吐了,把吃的那五份大骨头吐得干干净净。

20 年来,这哥俩儿吃得最痛快的一顿大骨头,全吐了,胃里一点儿都没剩。

警察从张二身上,翻出了1900 元的存折;在张大的兜里,翻出了100 块钱。2000 块钱,一分钱都没动。

20 年来,这哥俩儿赚的最大的一笔钱,全被收缴了。

“东波是被你们砍的?”

“是。”

“还有谁?”

“季×。”

“谁让你们去砍的?”

“王宇。”

“跟开游戏厅的李四在一起的那个王宇?”王宇和李四早就在公安局挂号了。

“是。”

“他们怎么和东波结的仇?”

“不知道。我只听王宇说,这是帮李四和赵红兵在办事。”

“赵红兵?”

“嗯,赵红兵。”

张家兄弟抖了个干干净净。

事隔多年,张家兄弟即将刑满出狱时,李四和王宇曾有如下对话。

“那张家哥俩是不是快出来了?真该收拾他俩一顿。”

“别了,这哥俩儿也不容易,挺老实的。”虽然王宇也被出卖了,但他还是劝李四。

“老实能把咱们都咬出去?还把红兵也咬出去了?”李四说。

“他俩从小家穷,胆子小,特别苦,我从小就觉得他俩可怜。从1986 年那年的端午节一次事情过后,我就决定,只要我活着,再也不让这哥俩儿挨欺负。”

“什么事情?”

“他俩从小就没爹。1986 年的端午节,他妈妈给他们哥俩煮了一个鸡蛋。哥俩儿,就这一个鸡蛋,早上就煮好了。但是他俩谁也舍不得吃。他俩约定好,每人拿着这个鸡蛋一个小时,轮流握着,到晚上太阳落山以后再吃。”

“嗯,然后呢?”

“他俩真的把这只鸡蛋从早上握到了晚上,都忍住了。虽然很馋,但谁都没吃。”

“嗯……”

“到了黄昏,这哥俩儿站在胡同口,正想吃的时候,张大班里总是欺负他的几个同学从这里路过,不知道怎么又发生了口角,和张家这哥俩打了起来。我到的时候,架已经打完了。我看见这哥俩儿全哭了,张大手里还死死地攥着那个已经捏碎了的鸡蛋。鸡蛋清和鸡蛋黄都分不清了,这个鸡蛋,这哥俩谁也没吃成。太阳落山了,鸡蛋没了。”

“……”

“我和我弟弟老亮第二天去了他们学校,把欺负张大的那几个学生全给打了。我告诉他们,只要我王宇活着,就不会让这哥俩受欺负。四哥,我跟你这么多年了,没求过你事儿,你就答应我这一次吧。”

“……算了,他俩这事就算了吧。”

“谢谢四哥,喝一杯!”

“要是他们现在太困难,做个小本生意缺钱什么的,你多帮帮他们。”李四对王宇说。

当天晚上,王宇跑路。王宇再回到当地已是7 年以后。

王宇跑路的时候,具体做的是什么,到现在还是个谜,反正是很长的一段时间,连李四都找不到他。

王宇自己说,开始时自己在深圳的夜总会做驻唱歌手,后来又去了成都做歌手,风靡万千少女,现在带回的成都老婆就是他的粉丝。

但是根据有些也在广东跑路的混子说,王宇在深圳根本就不是做歌手,而是做鸭子,是卖的。风靡万千少女估计是假的,风靡万千富婆倒还差不多。

更有些人说,王宇根本就没在深圳,而是和李四一样一直在广州,只是李四一直没有见到他而已。有人称,曾亲眼见到王宇在广州的“鱼吧”里做男公关,出台只要300 块。行话来说,就是干男活儿的,根本就不是干女活儿的。鱼吧据说是20 世纪90 年代广州著名的同性恋酒吧。二狗工作以后曾多次出差去广州,但是一直不知道传说中的鱼吧在哪里。当然了,二狗对这样的酒吧也不感兴趣。

总之,说什么的都有。

王宇每当听见别人这样说时,总是一笑了之。二狗曾向他求证,已年过而立的王宇说:“男活儿我肯定没干过,或许我跟几个香港有钱的女人睡过吧,但我没收过钱。呵呵。”

“那别人乱说的时候你怎么不削他?”二狗问。

“嘴长在人家身上,爱怎么说怎么说去吧。话说回来,我是没被逼到那份儿上,如果真到了穷得吃不上饭的地步,我或许真有可能做鸭子去。”王宇说完,笑了笑。

二狗无语。

和众说纷纭的王宇相比,几乎和王宇同时跑路的李四则透明多了,那是因为,李四在广州混得忒好了,忒牛逼了,忒尿兴了。无数在当地犯了事儿的混子,纷纷南下投奔他。

据说李四的成名之作,是在广州的一个小型工厂的仓库里以一敌四十。当然,这是江湖中人的传说。

李四去广州时最早找的是他的一个战友,他战友在一个小工厂里当保安。李四当时走的时候带了点儿钱,并不是太缺钱,所以在广州也没找赚钱的路子,经常在他的那个战友那里下下象棋什么的。凑巧,他的那个战友工厂的老板,得罪了广州当地的黑社会。

晚上8 点多,40 多人手持钢管、砍刀等,来到了李四战友的工厂。李四的战友不在,但李四睡在这个工厂仓库里。据说人来的时候,刚点着一根烟躺着看书的李四连烟都没掐,从枕头底下抽出一把枪刺就拉开了仓库的门。

“你们来干啥?有事儿好好说。”李四嚣张习惯了,一向就这么说话,一副老大的派头,改不掉,没办法。

“砸你们工厂。闪开,否则连你一起剁了!”来砸场子的人看着面前这个睡眼惺忪微驼着背的人,根本就没放在心上。

“谁砸我捅了谁!”李四把烟嘴咬在了嘴上,有点儿含糊不清地说。

四十人对一人,绝对优势,领头的人冷哼一声就带人冲到了仓库里。

李四咬着烟卷根本没费话,提起枪刺迎面冲了上去。

两分钟后,厂子院里只剩下了李四一个人,手提着一把滴着血的枪刺。

“真他妈的。”传说中,李四从嘴上拿下还没熄灭的香烟,抽了一口,摸了摸短得只剩下青茬的头发,优哉游哉地说。

二狗也曾求证过:“四叔,打成那样你还叼着烟卷跟人家干?”

“我当时叼着烟卷了吗?我忘了。要是叼了,那也是没时间拿下来,呵呵。”

“听说你一个人两分钟捅了四十个?”

“扯淡,就算是给我四十只小鸡崽子,我两分钟也杀不完啊!”

“大家都这么说。”

“我一共捅了四个。我第一下就捅了领头的那个,随手又扎了他身后那个。这时候,他们的人开始逃跑,我追上了两个,各来了一下。我再追的时候,工厂的院里已经没人了,连被扎的都跑了。”

所以,二狗说:江湖传言,信三成即可。

李四这个“东北仔”一战成名,很快被一位有香港黑社会组织背景的老大纳入麾下。极短的时间内,李四又成了这个团伙里的金牌打手,到回来时,已经是该团伙的二号头目。

广州毕竟是个大都市,有着海纳百川的气魄,能让李四这样的外地人有一席之地。但二狗的家乡,就算是到了今天,依然没有任何一位来自外地的社会大哥。

话说回来,无论王宇和李四在广东混得是好还是差,和本文都无关了,他们都消失在了故事之外。再次听到他俩的名字时,已经是六年之后。

李四和王宇分头跑路的当天晚上,赵红兵在饭店内被捕。被捕时,赵红兵、高欢、小纪、孙大伟等人正在一起吃饭。

赵红兵被捕时就知道了事态的严重性,因为刑警队是把他铐走的。

“照顾好你们嫂子,陪她吃好喝好。”赵红兵只说了这一句,对小纪和孙大伟说的。说完,被警察戴上手铐,走了。这个世界,最值得赵红兵牵挂的,就是高欢了。和上次不同,这次,赵红兵是在高欢面前被铐走的。

这天,距离赵红兵和高欢重逢,正好半年。

以严春秋为首的刑警队的一批人,都从心里恨赵红兵,早就下了决心:只要找到机会,一定判了赵红兵。

有赵红兵这样的人在社会上存在,对于他们警察的权威,是极大的挑战。

1994 年,我国法律还没有黑社会犯罪一说,赵红兵最终被定了指使他人故意伤害罪,而且定的是故意伤害致残,理由是东波被砍以后左手活动不怎么利索了。东波没死,是赵红兵的万幸。

有期徒刑四年,尽管判得有些勉强,但最终只判四年,还是沈公子等人拼命活动的结果。

赵红兵说过不要毁在鼠辈手里,这次,虽然他没彻底“毁”在鼠辈手里,他还是“栽”在了鼠辈东波手里。即使他没自己去和东波这个“瓷器”碰,但最后还是把他给牵扯了进来。

赵红兵当时心里肯定在苦笑:跟赵山河打翻了天都没人去管,这次仅仅过问了一下黑东波的事儿,就被判了四年,上哪说理去?

但是没办法,谁让他赵红兵是有前科的人呢?谁让他赵红兵是全市男女老少都知道的江湖大哥呢?谁让刑警队的人恨他恨得牙痒痒呢?据说,当时刑警队已经不是严春秋一个人恨他,而是全刑警队都恨他。这是因为,社会上的混子打架把事儿弄大了,都不愿意去找警察,都去找赵红兵等人解决。赵红兵、张岳等人在社会上比警察说话管用得多,哪个警察接受得了?这下,可算有机会判赵红兵了。

当然,这次入狱对于赵红兵来说,可能并不算是坏事。他起码从这次入狱明白了俩道理:

1. 在中国,社会上混得再好,早晚也有一天得把自己扔进去。

2. 不涉及自己和自己兄弟利益的江湖恩怨,能不参与就不参与。说不定再有个芝麻大的小事儿,就又把自己毁了。

中国人讲究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但是二狗认为,成大事者通常都毁在了小节上。通过这次,赵红兵应该是明白了这个道理。李四肯定不是第一次找人背地里黑别人,但是这次就犯事儿了。可能有人会说:“李四找的人也太不专业了,这算什么社会大哥啊!就找这哥俩儿,都是废物。”

可能是各位香港电影看得太多了,一想到打手杀手,就想起一身黑衣黑裤、戴个墨镜,手里掐着一把AK47 一通乱突突,干完以后从上百层的高楼哧溜一下就没影了。张家兄弟的形象和这相差也太远了,穿着五块钱的脏兮兮的T 桖衫,坐着两块钱的三轮车流着大鼻涕去埋伏,去砍人,砍完还喝九毛钱一斤的原浆散白酒。这是不是有点儿太衰了?

二狗想说,其实,这才是打手或者杀手的真实形象。最起码,是当时二狗家乡打手或者杀手的真实形象。张家哥俩满足作为打手或者杀手的最基本的四个条件:1. 缺钱;2. 手黑;3. 生面孔;4. 不是当地的江湖中人。

赵红兵再次进去,倒没受什么罪。而且,这次再进去,对其他犯人根本连归拢都不用归拢了。

这时赵红兵的江湖地位,和1988 年那次入狱已是大大的不同了。

赵红兵再次入狱,倒是真把高欢给坑了。高欢这边离了婚,那边赵红兵

却又进了笆篱子,孩子没过哺乳期,高欢不是一般的苦。“要不,你再复婚吧。你孤零零的一个女人,怎么过啊?”别人都这么劝高欢。高欢的老公很爱高欢,如果高欢回去,她的老公一定不会拒绝。“不可能,我现在终于想明白了,我宁可一个人过,也不会和一个我自己不爱的人过。对我前夫,我只能说句对不起了。” 高欢的主意特正,八匹马也拉不回来了。“你别再上班了,每个月工资连一千块都没有,又当班主任,又带着孩子,太苦了。你要是实在闲着没事,来饭店当会计吧。这饭店是我和红兵的,当然也是你的。”沈公子劝高欢别再上班了。的确,饭店每天的营业额就要上万,高欢那点儿工资和饭店的利润比起来,九牛一毛。“当老师,总归是有点儿正事,日子一忙碌,时间过得就快了。不就是四年吗?没多久。等他出狱了,我就不上班了。”高欢微笑着说。高欢希望用日子的忙碌来打发时间,等赵红兵出狱。“你一个女人自己住不安全,干脆住在我家吧。我家有空的房间,人多点儿,热闹。”李洋让高欢住她家。“好吧。”高欢也没客气。赵红兵和张岳是过命的交情,李洋和高欢是最好的朋友,高欢真就住在了张岳家。日后,曾有江湖中人偶尔开玩笑说:“张岳,你真行啊,家里养着俩老婆,长得都那么漂亮,而且俩老婆关系还特好。” “别你妈的扯淡,高欢是我嫂子!”张岳每次听到这样的玩笑就上火骂人。张岳就是这样,严格恪守着中国江湖的传统。高欢是赵红兵的老婆,张岳绝不多看一眼。

一年多以后,张岳家里就剩下高欢和李洋了。张岳又进去了,两年劳教。如果说赵红兵进去还有点儿原因的话,那张岳被判劳教可能连原因都没有。张岳这次被劳教,二狗到现在也不知道张岳被定的是什么罪。或许根本就没什么罪,就因为他是社会大哥,组织流氓团伙,曾指使或参与过流氓斗殴。

当然,也有可能,张岳的确是在那时候干了点儿坏事才被抓起来的。但可以肯定,他肯定没干什么太大的坏事,否则也不可能是“两年劳教”。

1995 年、1996 年,张岳、赵红兵、表哥、费四四个人都在服刑,但服刑的地点颇有不同。张岳和费四是在劳教所,赵红兵是在当地的监狱,表哥是在本省的重刑犯监狱。

赵红兵在看守所还没被宣判,李武出狱了。

正所谓:五百年自有王者兴。

没了赵红兵、张岳、李四、费四的江湖,群龙无首,一样的热闹,一样会有新的江湖大哥出现。

但是没了赵红兵、张岳、李四、费四这样豪气干云、义薄云天的江湖大哥的江湖,只剩下了东波、赵山河等人的江湖,总是让人觉得少了点儿什么。

赵山河生得并不是十分的伟大,死得是十分的憋屈。

让我们把时间暂时推进四年,到1997 年。在1995 年,陈卫东由于吸毒过量已死亡。不久,赵山河回归,继承了北郊流氓大哥的地位。

1997 年的赵山河是最嚣张的一年,这是赵山河最意气风发的时候,最横行无忌的时候,最得瑟的时候。那时的赵红兵、张岳等人都在里面关着,李四在跑路,根本没人能制得住他。

赵红兵、张岳等人有了名气后,或者开饭店或者开夜总会,总归是有点儿实业,有点儿营生。但赵山河却是依然故我,还是以讹钱活着。而且,他凭着自己的名气还真讹到了不少钱。

他讹钱的方式二狗略知一二。

例一:第十中学的两伙高中生起了冲突,其中被打的一方通过关系找到了赵山河。然后赵山河就会派小弟去找打人的一方索要“医药费”,通常情况下医药费在5000~20000 元之间。如果给了赵山河钱,赵山河就拿出1000~3000 元给被打的一方,其他的钱自己留下。如果不给钱,那么赵山河就把打人的一方打到给钱为止,堪称恶贯满盈。赵山河当时没30 岁也差不多了,但还总是欺负那些十七八岁的小孩子,很为江湖中人所不齿。但赵山河武力超强,被他讹钱的通常是敢怒不敢言。

例二:那时候正是当地国企改制的时候,政府下辖的一些矿的工程开始需要外包,一些拥有几辆铲车、挖掘机的车主开始出现。这时候赵山河就去找挖掘机的车主“租挖掘机用几天”,然后在不付租金的前提下一“租”就是2 ~ 3 年,等快把挖掘机用坏的时候再还人家车主。

例三:……

总之,赵山河从来都不事劳作,一直就是以武力为基础的连讹带骗为生。

所以二狗认为,一个人究竟能有什么成就,当然与机遇有关。但是对于某些人来说,他就注定是个小打小闹的混子,机遇再好,也绝不可能达到很高的成就,比如赵山河。

赵红兵与沈公子、刘海柱、李老棍子,天生就是赚大钱的料,在社会上的知名度,更让他们迅速积累财富。

而东波和赵山河等人,则完全是扶不起的阿斗。在20 世纪90 年代中期山中无老虎的大好形势下,不去认认真真地做自己的事业,依然只是靠着自己在社会上的知名度以坑蒙拐骗为生。所以,他们注定就是个小混混。

到了第三天上午,这三个学生凑了3000 块,给赵山河送了去。赵山河把钱收下后,给了他们每个人一记耳光,说:“今天晚上不把钱给齐,我砍了你们。”

这三个穷学生一合计,今天晚上无论如何也凑不齐3000 块了。与其被赵山河砍死,不如直接弄死赵山河。

做人千万不能把事做绝,差不多就行了。放人家一条生路,也是放自己一条生路。赵山河把三个老实的农村穷学生逼上了绝路,更把自己也逼上了绝路。

赵山河中午拿着这3000 块钱开始喝酒,喝到下午四五点钟,又开始到黄老破鞋经营的一家当时本地最大的洗浴中心去嫖娼。

这三个穷学生找到赵山河时,据说赵山河刚嫖完,正自己趴在包房里睡觉,光着膀子,穿个大裤衩子。

有两个学生进了包房以后二话没说,手持锤子等钝器连续击打赵山河的脑和背部多下。赵山河的身体素质不是一般的好,睡梦中突被砸了多下后,还翻身下床,杀出一条血路冲到了门外。

二狗姑姑曾经说过,赵山河可能的确是会武术,会运气。据说会运气的人,即使是在睡觉时被人砸到后脑也砸不死。在洗浴中心门外,已经身负重伤的醉鬼赵山河力敌三个农村穷学生。“单挑还是群殴?”赵山河又问了一句。据在场的黄老破鞋后来回忆说,虽然赵山河当时已经被打得十分狼狈,但他光个膀子,穿个洗浴中心的短裤,依然十分威风。三个农村穷学生舍命一齐扑上,醉鬼赵山河最终不敌,被打瘫在地,后又被无数次狠击。穿着洗浴中心的肥大白色短裤,浑身是血,身上全是被钝器击伤的痕迹。这些,成为赵山河在当地混子斗殴中的谢幕演出。

赵山河在嫖娼时,没有穿防弹背心。

一代大混子,没毁在张岳这样的江湖大哥手中,却毁在了三个名不见经传的孩子手里。

这次,赵山河又没死,但,高位截瘫。

赵山河毕竟在社会上名气不小,在他瘫痪的第一年,有很多社会上的朋友来看望他,每次看望,都扔下千八百块钱。赵山河这一伤,倒是一下收入了二三十万。虽然,这和赵红兵在2004 年再次入狱时饭卡上收到的钱有数量级的差距,但在当时还是相当可观的。

同年,阿娇生了孩子。是儿子,长得特像妈妈,大眼睛,长长的睫毛,虎头虎脑,人见人爱。

在赵山河瘫痪的第二年,只要逢年过节有一些朋友来看望他,还是会扔下千八百块钱。赵山河,就凭这点儿钱活着。阿娇虽然还是不事劳作,但是对赵山河始终不离不弃。

在赵山河瘫痪的第三年,只有当年和他一起从小玩到大的几个兄弟来看望他,还是扔下千八百块钱。赵山河虽然已经入不敷出,但是靠着老本,还能勉力支撑。

在赵山河瘫痪的第四年,当年和他一起从小玩到大的那些兄弟还是来看望他,还是扔下千八百块钱。但是赵山河的积蓄已经花光,开始四处借钱。

开始,那些兄弟还愿意借给他,但是后来,都知道这就是个无底洞,每当阿娇开口借钱时,都避之唯恐不及。

在赵山河瘫痪的第五年,他家的经济已经彻底崩溃,吃了上顿没下顿。

在赵山河瘫痪的第六年,阿娇工作了,职业是蹬三轮车,也就是“板的”,和当年的老五是同一个职业。但是人家老五这时候凭着自己的汗水已经开了三家小超市,俨然一个小老板。

在当地几百个三轮车夫中,女人蹬三轮加起来不超过十个。而在2003 年,这不到十个女性人力车夫中,有阿娇一个。在八年前,她还是全市出名的美女。阿娇以前绝对是个懒人,让她干活简直比登天还难。据说在1996 年的时候,她阅读的刊物就是《瑞丽》,那在当年,绝对是前卫的杂志,绝对的“败家老娘们儿培训手册”,当时全市也没有几个人知道有这么本杂志。

但当家里揭不开锅,她跪借无门的时候,看着自己那虎头虎脑聪明伶俐的孩子,和躺在床上一动不能动的当年她心中的偶像赵山河,她上街了,蹬三轮车了。据说,她不去做售货员而去蹬三轮车的原因是:蹬三轮车每个月大概能够收入900 ~ 1000 块钱,而当售货员每个月大概只能收入600 块钱。二者之间,差距是300 块钱,没了这300 块钱,她儿子连学都上不起。1000 元,或许还买不了她当年的半条裙子。

二狗认为她还是可敬的。如果她选择去当妓女,那肯定要比这收入高,她肯定会是头牌。但她没去。究竟是因为对赵山河忠贞还是为了不让自己的儿子被人说三道四,二狗不得而知。总之,她选择了靠自己的体力和汗水吃饭,最原始的。

阿娇在蹬三轮车时,头上总是蒙着个红纱巾,蒙着脸,怕别人认出是她。即使是夏天当地中午达35 度的高温,阿娇也从不摘下脸上的红纱巾,但还是有人能从她那双水汪汪的大眼和长长的睫毛认出是她。后来,她又剪掉了长发,戴了顶帽子。

“你是阿娇吗?”认出她的乘客有时会问一句。大家都不敢相信,当年的那个绝色美女,就是今天眼前的这个脏兮兮的女人力车夫。

“你认错了,我不是。”每当这样回答时,阿娇总是下意识地向上拉拉红纱巾。

这就是阿娇,无论严寒酷暑,用她那双当年被几乎全市男孩子垂涎的修长的双腿,勉力地支撑这个已经败落的家,勉力地。每当看到儿子那双充满渴望与希望的眼睛,阿娇就会充满动力,从铁南蹬到北郊,从东郊蹬到城西。任凭雨水冲刷,任凭尘土扑面,任凭风霜刺骨……

可以说,一年后,即使阿娇不带丝巾,也没人能认出她了。她那时30 岁的年纪,看起来已经至少40 岁。

这个家,在阿娇的努力下,还勉强能算是个家。

2003 年春的一天,阿娇因为违章,三轮车被罚没,罚款500 元。据说,阿娇当时口袋里只剩下40 多块钱,根本不够交罚款。

那天晚上,阿娇步行回家。

走到家门口,她看见了浑身血淋淋、脸上挂满了土的儿子。

“你和谁打架了?”阿娇很生气。虽然当年她是因为赵山河能打架才喜欢赵山河,但她现在太怕儿子再走上这条路。

“我没打架。”赵山河的儿子看起来挺委屈。

“那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阿娇很了解儿子。儿子是个好孩子,很少和别人打架。

“是别人打我!”赵山河的儿子哭了。

“谁打你?”阿娇问。

“隔壁的饺子馆的那个大孩子。”

“为什么打你?”

“……”

“说啊,为什么打你?”

“妈……我看见他家饭店有人在吃饺子,我在盘子里抓了一个吃。”

“你怎么能拿人家东西吃?咱们家不是有东西吃吗?”阿娇打了一下儿子。

“妈,我饿……”

“饿也不许拿人家东西吃。”

“……妈,我想吃饺子,我没吃过饺子……”赵山河的儿子哭着说。

阿娇哭了。是啊,儿子自从记事以后,还没吃过饺子呢。连春节的时候,她都要上街蹬三轮,哪有时间和精力去包饺子啊!以她家的经济情况,更不可能去饭店吃了。

“……儿子,先回家,妈妈现在上街。咱们今天晚上吃饺子。”阿娇流着泪,抚摸着儿子的头说。

“妈,你真好!”儿子蹦蹦跳跳欢天喜地地走了。

“今天晚上要吃饺子喽!”走了老远,阿娇还能听见儿子的欢呼声。

阿娇去了农贸市场,花光了口袋中的40 多块钱。买了两斤白面,两斤猪肉,一斤芹菜,还有,一包耗子药。

阿娇唯一的生存本钱被没收,看着躺在床上的赵山河和受人欺负的儿子,再也没了活下去的勇气。这个女人,已经到了女人所能忍耐的极限。

晚上赵山河家吃了饺子,究竟吃得有多幸福多饱,无人知晓。大家都知道的是,当夜,赵山河一家三口暴毙,个个七窍流血。阿娇和赵山河躺在床上,儿子躺在地上。

赵山河折腾了半辈子,没被张岳杀死也没被赵红兵打死,却死在了最爱他的人的手下。在他临死时,是否想到了当年他嚣张跋扈不可一世逢人就欺的时光?

阿娇,青春年少时风光无限,选择了赵山河。虽然她得瑟过,但她后来的行为无疑是值得尊敬的。在她临死时,是否想到了自己当年娉娉婷婷笑颜如花不顾所有人的劝阻,心满意足地嫁给了赵山河的时光?

儿子吃了记忆中的第一顿饺子,也是最后一顿饺子。这朵花,还未盛开即已凋谢了。或许,他本就不应该来到这个世上。

九泉之下的赵山河肯定不知道,和他当年名气差不多但是不怎么得瑟的社会大哥们,都已住上了别墅,开上了奔驰。

九泉之下的阿娇肯定不知道,当年的“败家老娘们培训手册”《瑞丽》, 如今已经不再是当年的一本书,服饰家居应有尽有。

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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